關於我們

◆當歌仔戲遇到基督徒◆

作者:劉南芳

「福音歌仔戲」的名字是怎麼來的?我也不太確定,不知道是我自己取的、還是哪一個牧師取的。

今天早晨七點十二分,我背著電腦、提著課本衝出家門,後面跟著我讀國中的、一臉懊惱的女兒。我女兒很不喜歡遲到,但是她的媽媽很會遲到,遺憾的是開車的是我,她總是必須等我,所以我們每天上學的任務幾乎都是在一種「衝鋒陷陣」的精神中達成,女兒在打鐘的邊緣進校門,然後我再開一個半小時的車到新竹唸我的博士班。

忙碌是我生活中的真實。我一個禮拜要教兩天的書、上三天博士班的課,我需要花一些時間讀書寫論文,還要修劇本,因為復活節的時候、我要帶著我的歌仔戲班到淡水的淡江教會門口演出,這次我們要演出新排的《桃花搭渡》、和許多觀眾念念不忘的《百里名醫》,這兩齣戲都是傳說中的「福音歌仔戲」。

「福音」為什麼會和「歌仔戲」扯上關係?因為歌仔戲遇到了一個基督徒,所以這是一件偶然的、也是一件必然會發生的事。

我在高中的時候受洗,再唸中文研究所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很認真的想認識上帝。到了研究所二年級,我選擇一個內台歌仔戲班「拱樂社」作為我的論文研究對象,到研究所畢業之後,我便踏入歌仔戲界,從事編劇、製作、以及研究工作,至今已經將近十八個年頭。

歌仔戲遇到基督徒會發生什麼事?會發生許多有趣的事。像是1993年我在國家劇院製作歌仔戲《陳三五娘》,當時(現在可能也是)在台灣不管是多現代化的劇院,許多演出團體在演出前都要設香案祈求平安無事,那次我們的演員發現這個製作人是不拜拜的,而且也不設香案,剛開始他們認為我很違背傳統,在爭執無效之後,只得紛紛放棄、自求多福。

這種「基督徒特徵」表現的更為明顯的是我所改編的劇本。歌仔戲傳統的演出是做「活戲」的方式,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文本規範,因此要適應現代的舞台要求,許多劇本紛紛遇到「定型」的問題。我在替外台戲班改劇本的時候,常常會加入我自己的詮釋,因為一個基督徒看事情的角度總是會和一般人不同,特別會和「古人」不同。

像是有一次台北「新櫻鳳劇團」重排《道光君斬子》,這齣戲描寫道光君的太子因逼親害死白相國的獨生女,巡按陳慶良秉公辦案、要捉拿太子問罪,遭到道光君和皇后的攔阻,最後在金殿上產生一場嚴重的爭執。

在傳統的演法,道光君夫妻不斷的以人情、金錢勸誘陳慶良,並不惜以「江山對半分」來求陳慶良法外開恩。陳慶良於情、於勢難以推辭、被逼無奈只好辭官退隱,用「以退為進」的方法才逼道光君斬了太子。

我對這一場戲的衝突很不滿意,我認為陳慶良的立場不夠堅定和明確,才會在舞台上陷入一種情緒性的衝突。「殺人償命」的理由是不夠的,於是我提出了聖經上所說的「公義」和「憐憫」作為說詞,我改完劇本後,還寫了一封信給飾演「陳慶良」的演員素雲,我引了一段「詩篇」的經文告訴她什麼要追討「流無辜人血」的罪。

我花了很多功夫寫完這封信,我把信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心裡想:我會不會太奇怪了一點?我改的是一齣「歌仔戲」,寫的是一個古人的情緒,為什麼會引用到聖經的話呢?但是我不但把信寄出去,而且還不厭其煩的解釋「公義」給這個演員聽,我認為從「不該流無辜人的血」這個角度上,才能看出執法者的正當性、和不可動搖。

這齣戲演出後十分成功,我很開心,我覺得比原來的版本深刻許多,因為我加入了一些新的詮釋,演員自己在演出時也十分動情,我覺得這個戲劇的精神直接打動了她。

這使我想到:傳統戲劇其實只是一種媒介,你是一個「四大皆空」的佛教徒,你寫的戲裡就會充滿了「看破」、「認命」、「因果循環」…等報應的觀點;如果我是一個基督徒,我的戲裡是不是就會出現「愛人如己」、「彼此饒恕」的思想呢?我想其實不一定要演「耶穌傳」這樣具體的「福音劇」,作者的觀點已經代表一個很好的「福音」的觀點。

所以當歌仔戲遇到基督徒,「福音歌仔戲」的產生似乎是一種必然、而且自然會發生的事。

2001年我替兩個戲班改戲,參加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在高雄「三鳳宮」舉辦的「台灣省外台歌仔戲匯演」,我第一次到南部演戲,看到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主辦單位說將近有三千人次、盛況空前。我們在台上雖然是揮汗如雨,但是有這麼多觀眾實在令人超級興奮;那一年我改的兩個戲都入選了,有一個高雄歌仔戲界的朋友告訴我說,在高雄已經有一、二十年沒有看過這麼好的「古冊戲」(意指從古書、或民間故事改編的傳統劇目)了!他們在看完戲之後還不斷的討論著戲裡的點點滴滴。

一方面我對自己的編劇功力得到肯定感到十分高興,特別看到觀眾在台下跟著你笑、跟著你哭,我們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卻感覺到他們的心情緊緊繫在台上,這是多麼美的一種感覺。我不禁想,為什麼不能在教會演出呢?如果這三千人是在教會門口、而不是廟門口該有多好?如果這齣戲不只是描寫傳統的孝義精神、而是發揚著「愛人如己」、「彼此饒恕」的福音精神有多好呢?

這是一個偶然,我突發了奇想,應該要去教會門口演歌仔戲給人看!我覺得我既然能把「道光君斬子」改頭換面,我既然習慣在劇本中注入我的「基督徒」思考,為什麼不能改變歌仔戲的內容,加入「愛」、「和平」、「饒恕」的精神呢?

有一次我在廣播節目中談到我所改編的《長生殿》劇本,我說:「我寫的唐明皇最後都快要信主了!」大家都哄堂大笑。不過我很嚴肅的認為這是事實,唐明皇如果活在現代,應該要有人跟他去傳福音,不要讓他的晚年活得那樣痛苦。這並不是異想天開,因為只要是人就會需要生命的更新、需要找出生命的出路,在這一方面,我想「今人」和「古人」並沒有差別。

2002年的暑假,在許多原因的促成之下,我真的開始走進教會、問牧師「你們要演歌仔戲嗎?」

如果要知道這幾年來教會、牧師、和基督徒的的反應,我想可能要出一本書才能寫清楚;我遇到最多的是「驚訝」的眼光,遇到一點「半信半疑」的,遇到過許多牧師祝福我「平平安安的去吧!」,也遇到一點人堅信我們是屬於「民間宗教的同路人」。

有些人令我沮喪、有些人使我安慰,而最美好的經驗是遇到一種弟兄姊妹,在他們的眼中我看到一種「我等了很久、你終於來了!」的興奮之情,這時候我就會想起我這些年間的辛苦而不禁落淚。

到今年四月為止,福音歌仔戲大概是已經演了27場了,演了27場、就表示我經歷過27次的恐慌;演一齣歌仔戲是極為勞師動眾的事,我們台上的演員、樂隊老師,幕後的工作人員加起來在六十人左右,上山下鄉,在教會門口、在教會旁邊的路上封街、在廣場中央圍起來…搭起舞台演歌仔戲。

每當夜幕低垂,鑼鼓聲音響起,就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就有阿公阿嬤、也有下班的年輕人…從四面八方聚集前來,他們會安安靜靜的坐在台下看我們演戲,我們會告訴他們:這世上除了「因果報應」還有另一種人生的道理,這世上除了廟裡坐著的、還有另一種神明,祂是又真又活的神!然後牧師會上台為他們禱告、為他們祝福。

這是我們本地的語言、我們的音樂,這是我們小時候的戲;現在戲裡可以告訴你:人與人之間應該彼此相愛、彼此饒恕,被綑綁的人有福了!坐在死蔭幽谷的人可以走到光明中來。只要鑼鼓聲在台上響起,我的恐慌就逐漸的消除了,我知道戲開演了,總有美事會在其中發生。

雖然歌仔戲這條路我走得極為艱苦、也極為狼狽,但是我不能否定我心中的感動,不能否定我心中永遠有一個催促的聲音,要找一個出路來彰顯神的愛、神的憐憫,用一種大多數人聽的懂得方式、告訴我們的百姓,上帝理解他們、願意與他們同在。

我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勇氣、為什麼能面對這麼多的失敗,或許是我逃避不了那個催促的聲音,每次我瀕臨陣亡的時候,我總迫切的希望放棄,但是我始終找不到放棄的原因,我只能想辦法再前進一些。

篇幅不夠了,我只想再說一點,基督徒不要放棄自己的文化,我們應該讓自己的生命帶來一種文化的更新,當歌仔戲遇見基督徒,神會做奇妙的事,讓人們因著歌仔戲親近教會,同時也幫助歌仔戲更健康茁壯。我但願上帝能夠幫助我們的文化改變體質、「向上提昇」,不要讓基督徒在文化議題上撤守,因為我們的粗心大意將會讓現在風行的「繞境活動」成為孩子們心中的「本土文化」。

這是我最近兩年經常想的事,也是另一個我覺得不願意放棄的原因。我是一個平凡的人,包括擔任一個常常遲到的學生、一個衝鋒陷陣的母親、一個手忙腳亂的老師、以及一個異想天開的編劇……,我感謝神常常讓我化險為夷,或許會、但是我希望不要太早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