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大漠胭脂》剧评会发言◆

作者:刘南芳

「唐美云歌仔戏团」的《大漠胭脂》在台北市城市舞台创造了九成以上票房的佳绩,全剧音乐旋律动听、场面热闹缤纷、再加上文戏武戏俱备,观众看得目不暇给。饰演主要角色的唐美云和许秀年都是具有明星气质的演员,她们不仅具有知名度,而且表演细腻,在从事多年的电视工作之后,她们并没有失去舞台上的功力,从他们脚下的功夫、以及对身段台步的讲究看出他们敬业和执著的精神,真是难能可贵。

《大漠胭脂》取材自历史上的真实故事,北周时突厥请求和亲,北周帝将千金公主嫁与突厥王,命长孙晟保驾和亲,因长孙晟箭法高强,深受突厥人的喜爱,在突厥居住了一年,对突厥的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以至于他们的部落关系都有深刻的了解。长孙晟回中原后,杨坚篡北周,千金公主因国破家亡之恨,唆使突厥王进犯中原,这时杨坚用长孙晟之计,对突厥各部落展开远交进攻、使突厥王陷于孤立,最后遭隋一举击败。千金公主见大势已去,向隋朝求和,并自请改姓杨,杨坚同意,并下召改封其为大义公主,而长孙晟可说是此役中最大的功臣。

千金公主在这场隋朝与突厥的战争中是个牺牲者,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她从和亲以至于失败的种种过程的确相当具有戏剧性,编剧能取出这一段史实加以虚构,证明选材的眼光独到。南北朝虽是个胡汉并列、风起云涌的时代,但是传统戏剧甚少著墨,编剧能立足于史实、又开发一个少见的年代,正如当年的京剧《夏王悲歌》一样,戏剧内容的新鲜感,就以经构成了这出戏成功的第一要件。

其次这出戏很清楚的看出为演员“量身定做”的痕迹,唐美云是个允文允武的演员,这出戏中的长孙晟是个文武兼备的大将军,既有大篇幅谈情说爱的唱段,又有比武送亲、几段「场面戏」让演员的武功得以充份发挥,角色的塑造非常符合唐美云的明星特质,让观众觉得赏心悦目,这是这出戏第二个成功要件。

第三,这个戏虽从史实出发,但是在编剧虚构之下,剧情跨越了两代的恩怨,剧中让男女主角陷入一种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宿命爱情之中,上一代的恩怨成为下一代的网罗,当他们对抗这种无法逃脱的命运时,就激起观众的同情和共鸣。这种恩怨情仇的纠葛非常符合歌仔戏的情调、和歌仔戏观众的口味,这是成功的第三因素。

《大漠胭脂》具备了这三个强而有力的成功条件,可以说是站定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立足点;照理说整体的戏剧效果应该往上攀升,但是综观全剧、除了演员表演丰富之外,整出戏一直是与最初的立足点平行发展、甚至还有下坠的趋势。剧中的长孙晟与千金公主几乎场场有戏、而且只要有戏必定唱念繁重,但是试著把两个主角抽离后、换两个演员来演,这出戏很有可能要减色一半以上。一出戏在舞台上交由演员力撑,似乎并不是最理想的状况,所以我想从剧本编写的角度谈谈这出戏内部存在的几个问题:

一、 布局

我们心中有一个感人的故事,但这个故事需要讲清楚、说明白,编剧的感动要转化成观众的感动,基本要建立在清晰而有力量的布局之上。《大漠胭脂》故事很美,但是戏却没有故事动人,关键也是在布局之上。

这出戏围绕著长孙晟和千金公主的爱情发展,上半场只有四场戏,包括第一场「前朝馀孽」长孙晟因为比武射箭、与千金公主一见锺情;第二场「双雕定情」千金公主送箭袋自己作媒;第三场「灞桥一别」千金公主塞外和亲,文武官员相送。第四场「胭脂惊蹄」,叙述在沙漠中二人互诉情衷,千金公主要长孙晟带她私奔,长孙晟不肯,最后传来杨坚篡位消息,千金公主决定奔赴突厥。

以这四场戏而言,长孙晟和公主的爱情戏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但是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基础,只有比武时的一面之缘,这种「一见锺情」式的爱情,要做为日后所有行为的动机,实在有些牵强。千金公主一见长孙晟「气宇轩昂、天庭清朗」就想到他「可有柔情在心房」,而长孙晟看到公主天生丽质,也要发出「铁汉也会凤求凰」的感叹,这是不是有点像是琼瑶小说式的幻想?

其次在比武夺魁、和公主和亲这两个事件背后有许多恩仇的伏笔,像是杨坚与宇文招的仇恨、宇文招是长孙晟的杀父仇人、以及最后宇文招临终前要千金报仇…等等,这些恩怨情仇影响了长孙晟、或是千金的许多决定,但这些重要的恩仇几乎都是用几句话就一笔带过,像是宇文招送亲前,杨坚突然说起他报复千金公主的原因、突然挑起长孙晟的杀父之仇,而宇文招的血书千里能传至大漠更是十分突兀。把重要的情节交由「偶发事件」来处理,主人翁会没有足够的反应空间,相对的感情就容易变得浅薄。

这种「偶发事件」的处理方式一直延续到下半场,所以我们看到长孙晟突然想念千金公主、突然良心不安想要到突厥去带她逃亡,而杨坚突然设计要陷千金公主于死地;最令人难解的、是长孙晟千里迢迢表现他的后悔,而后就为了一杯人□茶,他取出杨坚的圣旨要赐死公主,从当年的「一见锺情」到这一杯人□茶的意气用事、再引发监牢中旁若无人的谈情说爱,这两个人的爱情是否太过于儿戏呢?

深刻的感情不能只靠不断的纠缠来表示,编剧应该努力为人物「设局」,有了精密完善的布局,这些剧中人才会有自然的感情、谨慎的言行,也才能让一个虚构的故事合理化而能让观众认同。

二、 人物的设置

  人物的设置严格说来也算是一种「布局」,编剧在构想之初就要建立各个角色在剧中的关系位置、并且调配他们的功能;台湾有句谚语:「吃鱼吃肉、也要菜来价(搭配的意思)」,这句话用在人物安排上十分合适,剧中人物的灵活运用,对戏剧进展有很大的帮助。

《大漠胭脂》主要的戏几乎都集中在长孙晟和千金公主身上,这有点类似传统昆曲的写法,唱念都集中在主角身上,编剧把全部的精力用来经营主线时,其他的配角就容易沦为陪衬的大龙套,只能交代剧情和联贯剧情,这不仅容易使情节单薄,间接也使得主人翁的心理活动单纯化。长孙晟和千金的喜怒哀乐的变化常常是靠他们自己口里“讲”出来、而不是在情节堆积、角色冲突中“演”出来,所以剧中不时出现大篇幅的感怀,编剧像写诗一样将人物的内心冲突用文字表白,浪漫是浪漫、但也使得全剧的抒情性浓厚而戏剧性相对薄弱。

配角在剧中「备而不用」、或是「备而少用」也会加重了主角的负担,主角色彩太浓烈,就不容易做出层次来。举例来说:在千金公主与长孙晟的恋情曝光之后,突厥王的怀疑与嫉妒、丫环的忠心护主都是大有发挥的馀地,但是编剧仍然锺情于主角,把篇幅留给两个人在监牢里大段的抒情对唱,这对偷情的人大方的在监牢里载歌载舞的回忆往事,当事人突厥王只能在监牢外不断徘徊偷听,最后讲了几个字「箭袋在此」。该出戏的地方、只交由主角的表演一笔带过,而且监牢和沙漠两场的情感几乎是一样的处理方式,我们除了欣赏明星的表演之外外,对剧中人的感情不免觉得疲乏。其实饰演突厥王的赵美龄、饰杨坚的吕琼武、还有演丫环凤儿的王秀文这三位都是很能演戏的好演员,让他们闲置戏中,真是可惜。

民国八十年代以后,电视歌仔戏剧团纷纷进入剧场,前有《吕布与貂蝉》,后继有《冉冉红尘》、《宝莲灯》、《陆文龙》…等,电视歌仔戏剧团转做剧场歌仔戏,会有一种华丽的气质,特别是表现在演员的造型、装扮,以及舞台陈设、灯光、宣传品…等等包装上的讲究。现在电视歌仔戏逐渐没落,缺乏了电视传播,有高度明星号召力的演员也日渐减少,这使得「唐美云歌仔戏团」在现今的歌仔戏剧场中显得一枝独秀。

剧团经营者的努力、以及剧团所具备的先天优势,是剧团应该好好珍惜的资产;这几年我们看到这个剧团在制作上的用心,特别在开发新题材上十分的认真,像是《梨园天神》、《添灯记》,我都认为是歌仔戏少见的好题材,值得其他剧团好好学习。但是面对这样有潜力的剧团和认真的创作,我们不免开始采用高标准来衡量、采用严格的尺度来观察,希望「唐美云歌仔戏团」能在现有的成就上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