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心得

◆关于《路得记》的几段记录—之一◆

作者:刘南芳

从年终唱到岁首

2005年1月1日早上八点,我们自台北出发到嘉义市,要完成《路得记》最后一场的公演,所有的演出人员和工作人员都穿著厚重的衣服,围巾、口罩、毛线帽遮面,彷佛是要出发到北极圈一般。嘉义听说和台北一样的冷,我们演出地点在体育场边,辽阔的场地吹著寒风,因为经过一个礼拜的休息,怕戏生疏了,所以我们还是一样的排练、对腔;到了晚上演出前,演员纷纷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薄薄的戏服,尤其是这些苗族的勇士、山贼们,在台上冻得发抖,连刀都快要握不住。

我真是敬佩这些大大小的演员们,但是我更敬佩台下的观众;演出前光桐导演到台下走了一圈,他告诉我今天来看戏的人真应该要颁奖给他们,因为台下很冷,观众有心看戏也怕会坐不住。但是戏开锣时台下居然聚集了七八百人,而且越看人越多,他们很少人在中途离开,并且不断的给演员拍手、鼓励,陪伴著我们到戏的终了。戏散了,他们和前几场的观众一样热情的围在前台、围在后台…。「台湾歌仔戏班」这次从圣诞节前夕到新年的巡回公演、在寒冬中终于画下一个温暖的休止符。

从我们和教会合作在「圣诞节」演歌仔戏、至今已经进入第三年。第一年的《桃花过渡》演了三场,第二年《百里名医》和《桃花》共演了五场,今年圣诞节《乱世长江情》和《路得记》则共演了七场,这真是一场奇妙的旅程;场次的增加当然要感谢教会机构的支持,还有国家文艺基金会和各地文化局的补助,而最重要的则是台前幕后人员的同心协力。

这看来像句场面话,但我却是真心诚意的感谢这些认真不懈的演员、和这些任劳任怨的工作人员。我作为一个歌仔戏制作人已经十几年了,过去每次做完一档戏,我心中痛苦的感觉总是多过我的喜乐,我经常在演出后就迫不及待地想逃离现场,甚至不愿意再看我自己所做过的戏、或是听一切有关演出的讯息;这是长年以来很难解释、也很难恢复的一种疲惫。但是很感谢 上帝,这三年来这种痛苦的感觉已经慢慢减轻,这次演《路得记》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心中的喜乐慢慢增加,甚至会期待著每一场的演出,认真的欣赏每一个演员的表演,我觉得自己真是大有进步。

认真分析起来,我想是因为这三年来、因为不断的创作新戏,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已经被训练成「能征惯战」的「英勇战士」,不仅彼此间有很好的同袍情谊,并且培养了相当程度的默契。我们像是游击队一样,常常在短时间内要完成许多「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包括光桐导演、刘文亮、和我自己,我们这「三刘创作班底」在战场上逐渐能互补不足、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同时也尽量给予演员坚强的后盾,解决他们各式各样的问题、让他们能够无后顾之忧的在台上尽情发挥。

演员们都戏称我们是「三刘剧团」,我个人倒是对这「三刘」组合觉得十分满意。我们三个人都是四十几岁的年纪,在歌仔戏的领域里分别有一、二十年的工作经验,现在应该是我们在创作上逐渐要更上层楼的阶段;不间断的创作、以及好的工作班底会帮助创作的人有新生命,同时优秀的创作人员也会激发演员的潜能、使这个剧种像是活水江河般不断的发展,我们过去的学习和我们的工作经验表现在每一次的作品之中、这些成果能够不断地接受观众的检验,便成为一件美事。

其次当我们在大城小乡演出,各地热情的观众给予我们极大的鼓励。今年我们从北演到南,不论是新庄、板桥、或是柳营、□桐,刮风下雨都很难阻挡观众的热情。在柳营演出中途下了一场大雨,观众纷纷跑到图书馆的走廊下避雨,雨一停、大家纷纷就座,不仅坐满了一千张椅子、还一直看到广场外的马路上。

云林□桐乡的人口总共只有四千人左右,演出当天电子琴花车充当教会的宣传车走遍大街小巷,下午在戏台边就摆满了各样的摊子,晚上看戏的人也超过了一千人,牧师说四分之一的□桐人都出来看戏了。许多人看著戏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回忆,有的年轻人从来没有看过现场这么多人演出、换这么多布景的歌仔戏,觉得十分奇妙。然后,打鼓的阿松老师说:每场演出几乎都有人质疑我们是录音团,不相信这些演员是现场演唱,他只好翻布棚给观众看,证明演员不是对嘴演出…

有这么多人爱看歌仔戏真是让人欢喜快乐、让所有的演员觉得心满意足,这是在剧场演出时所得不到的「临场感」,也是台湾歌仔戏所能带给观众的一种独特的「亲切感」。每当我悄悄的站在侧台,感觉著演员情感的波动、感觉台下观众的安静,他们如同在剧场般的聚精会神……这时我终于认为台湾歌仔戏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这种「有盼望」的喜乐,还来自于今年从《长江》到《路得》有许多「年轻有为」的演员加入我们。从古翊泛开始,到刘冠良、杜致豪、杜健玮、陈囿任…他们是复兴剧校京剧科和台湾戏专歌仔戏科所培养出来的新一代演员,如今在戏里已经可以担任重要的角色;他们不仅是「年轻而专业」、更重要的是「年轻而敬业」,刘冠良在演完《长江》后遇到车祸受伤,右肩膀都抬不起来,但是他带著绷带还是和我们南下巡回,在演出中、一场接一场的武戏没有丝毫的松懈,让每个演员阿姨们都心疼不已。我过去对于歌仔戏科相当有成见,但如今面对这些学生演员的表现、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

这些欢喜的心情,使我在演出任务结束后想好好写几篇文章做一点记录:包括这次在写作《路得记》中对于「虚构人物」的一些体会,我想会对于一些新编剧有些帮助。还有从《长江》演完一直想写的、关于大古的表演塑造问题;近年台湾歌仔戏中由男性演员扮演小生的机率非常小,我觉得这两次演出中老师们所下的工夫和大古自己的努力很值得记录下来。

另外,我曾在去年接获Steve先生的一封来信,他对于我如何选择演员、以及演员们各自的表演特色很有兴趣,我一直想认真的做进一步的讨论,因为这可以顺带谈一谈我当时成立「台湾歌仔戏班」一些原始的想法,这封回信断断续续拖延了一年有馀,如果时间允许,年终岁末希望我也可以顺利偿还这篇文章的债。

(待续…)
关于《路得记》的几段记录—之二从「村叶」和「路安」谈戏曲编剧「虚构人物」的途径

关于《路得记》的几段记录—之三找寻「京剧」和「歌仔戏」的表演接点—从古翊泛的角色形象和表演设计谈起

关于《路得记》的几段记录—之四制作人与演员的磨合—兼覆Steve先生